高譚市

15.

對金太妍來說，她與美英，榮植與她們，她們的生活好像被定型了般，和鐘錶一樣每天走到規律的位置，走著平穩的步調。

從國中開始，不斷給自己心理建設，總有那麼一天她得放手，總會有天她必須承認，那個男孩站在美英身邊，比自己還要相配。

只是她失算的是，這一天來得如此快，殺她個措手不及。

高二下學期，學生們兢兢戰戰準備著一年後的大考，與美英一同練舞的夥伴也取消假日練習的時間，專心讀書，導致他們平常會在學校多留一下，當作平日讀書的放鬆，練完再去補習或自習。

李俊輝，是美英社團新進的高一學弟。

金太妍認真看過的男性不多，也就爸爸、志勇哥，還有崔榮植了。

與崔榮植那種斯文書生氣不同，李俊輝給人的感覺更活潑更外放，眼睛總是睜的大大看起來很有精神，時不時露出的爽朗笑容和潔白的牙齒，是個條件很好，對周圍的人也很好的男生。

第一次注意到他，是太妍在校門口遲遲等不到美英，擔心她出了什麼狀況，像上次也是美英遲到很久，太妍沿著校園去找，最後才發現美英是練舞時扭到腳。

「怎麼只有你一個人？」金太妍皺著眉頭，蹲下來查看黃美英的傷勢，腳踝處有瘀青，輕輕一碰黃美英就疼的倒抽一口氣。

「其他人先去補習了，我想說自己再練習一下的……」許是金太妍擔憂的表情過於嚴肅，甚至顯得嚴厲，黃美英怯怯地說，拉著金太妍的衣角，「我沒事的，只是小扭傷……」

「小扭傷？好，那你自己站起來。」金太妍面無表情的起身，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看著黃美英。

黃美英咬唇，她怎麼可能起得來……可此刻的金太妍太過可怕，黃美英硬是咬牙想要站起，剛撐起來便痛得她要再度跌下去，金太妍罵了一聲趕緊去接，「你在想甚麼啊？！」

金太妍半摟半抱著黃美英以防她掉下去，黃美英也牢牢環住金太妍的脖頸，本來就是極為曖昧的距離，又因為金太妍責備的態度，使黃美英委屈的別過頭不看她，卻依然撒嬌般地將臉頰貼在金太妍的肩窩處。

「太妍不要生氣……」美英蹭蹭金太妍，細細髮絲在金太妍脖子上摩擦，完全是在討好示弱。

「我沒有生氣……我是擔心你。」金太妍無奈，伸手按住黃美英的腦袋瓜，防止她繼續蹭下去。

「我沒事啊真的，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……」在金太妍看不見的地方黃美英露出得逞的微笑，隨後又像怕被發現般，立刻貼回金太妍身上繼續嘟著嘴撒嬌。

果然嘛，撒嬌雖然羞恥但是好用。

「好了，可以自己站好嗎？」金太妍將黃美英從自己懷裡拉出，幫助她平衡，讓黃美英能單腳站立。

「嗯……勉強可以。」黃美英眼裡有著難以察覺的不悅，剛才那樣抱抱很好啊，怎麼說沒就沒了，金太妍混蛋。

黃美英本在心裡抱怨著，沒想到金太妍確認她能站穩後，隨即轉過身，蹲下來將她那不算寬厚的背面朝黃美英。

「太妍……」

「上來啊，不然你是要怎麼回家？」金太妍回過頭看，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。

「這樣你會很累的……」黃美英頗為心疼的看著金太妍那小身版，還是緩慢地爬到她的背上，讓金太妍將她揹起。

「我習慣了。」

「下次換我背你！」

「我才不會讓我的腳扭傷……」

話題扯遠了，說回李俊輝的事。

那天金太妍等不到黃美英，懷抱著幾分擔憂，她只好去黃美英她們時常練舞的地方尋找，腳扭傷的黃美英她是沒看見。

笑瞇瞇地替李俊輝遞水和毛巾的黃美英她倒是看見了。

「俊輝啊，跳舞很厲害呢，學很久了嗎？」黃美英讚嘆著，一邊拍著李俊輝的肩膀。

金太妍微微皺眉，其他人都走了嗎？只剩美英跟李俊輝？她暗中偷看著，把自己更往牆角縮了一點。

「國中才開始跳的，沒有前輩說的那麼好啦，前輩跳得也很棒啊！」李俊輝有些不好意思黃美英這般的大力讚賞，靦腆地笑笑。

這樣謙虛的表現似乎又更得黃美英歡心，她甚至把手放至李俊輝的頭頂上，踮起腳尖摸摸他的頭，並絲毫不覺這樣的舉動對男女來說過於踰矩，寵愛的氣息隨地蔓延，到不遠處觀看的金太妍身上。

變成陣陣冷意，冷上心頭。

短短不到五分鐘，金太妍卻覺得她用盡了畢生的勇氣才能繼續站在這裡，呼吸也不順暢，但她依然故我的死死盯著黃美英。

她的美英，她的黃美英。

李俊輝像是個入侵者，在那一刻起，正式侵入她與黃美英的生活。

平時下課黃美英就像鄰居串門一樣，三不五時到她的教室報到，可最近少了些，崔榮植注意到她總是盯著教室門口，散發出的落寞，對她說，「想她就去找她啊！」

「什麼啊？我才沒有在想誰。」她矢口否認。

「金太妍，我雖然沒有你了解美英那樣多，也沒有美英那般深透懂你，但是我好歹也是認識妳十幾年了。」崔榮植坐到她面前，眼神認真，帶著她無法拒絕的明白，「想她，就自己去找。不要在那裡悶騷，到時後悔了你就找哭?」

「沒有道理你喜歡人家還等著她來追。」

也許是崔榮植的這番話，使她踏出往美英的教室的步伐吧。

接著她看見的是，李俊輝靠在黃美英教室外的牆壁上，與黃美英聊得很開心，和樂融融的畫面。

似乎哪裡都看得見黃美英與李俊輝。

身邊的同學也議論著，黃美英是不是在和李俊輝談戀愛，小道與八卦與日俱增，金太妍臉上的黯淡也隨之增加。

金太妍哪敢啊……忘了嗎？她當初連發現自己對黃美英異樣的感情，第一個反應是害怕地躲起來，完全沒有勇氣去接近黃美英了，而在可能得知黃美英和學弟交往的情況下，她怎麼敢？

親耳聽見，黃美英親口說出，她和別人在一起的這個事實。

那根本在凌遲金太妍，像是用刀片將她的心臟切割，而持刀者正是她深愛的黃美英。

她做不到。

金太妍還記得，情緒瀕臨崩潰的那天，她依然在校門口等著黃美英。

一如往常。

李俊輝與黃美英有說有笑地走出，他甚至取代了她平時的工作，將黃美英的書包揹在肩上。

所以是時候了吧。

「美英。」金太妍笑了，最溫柔的那種。

在黃美英準備奔向她時，金太妍先開口了，「今天你自己回去吧，我想去補習班旁聽。」

「……補習班？」她刻意忽略黃美英眼中的不解與詢問，連忙點頭，用她自己也不習慣的歡快語氣，「回家小心喔，你去吃晚餐的時候再幫我和媽媽講一下，先走了。」

然後她緩步至李俊輝前。

「學弟，就麻煩你幫我送美英坐公車了，再見！」

她丟下這麼一句，丟下仍是錯愕的黃美英，倉荒逃跑。

就像是一場兵荒馬亂，金太妍以最糟糕的方式宣告陣亡。

那一天她根本沒去什麼補習班，只是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去河堤旁，一步一步，哭光她所有的眼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