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譚市

2.

自那以後，被金太妍留在心底的，不只那間燈光柔和的咖啡店，還有店裡蕙質蘭心的老闆娘。幾天後，偶爾想起，心裡還會覺得暖暖的。

可惜的是金太妍工作忙碌，案子與案子接踵而來，在公司附近這家特別的咖啡店漸漸被她淡忘，日子又重回以往的軌道，那日的一切就像個小插曲，雖暖心，卻並沒有對金太妍的日常有什麼改變。

某日，約莫快晚上九點，金太妍仍然是公司最後一個打卡下班的，她雖疲憊，但剛結束一個案子心情還挺輕鬆的。

直到她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。

是媽媽打來的，如她所料，今年中秋她與爸爸又要忙碌地當空中飛人，飛來飛去談生意。一如既往，她甚至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，在她與媽媽通話時，畢竟從十年前、二十年前，她就開始習慣這種家人不在身邊的日子。跟媽媽保證說會照顧好自己，掛了電話，她看著空無一人的停車場。

瞬間覺得胸口很悶，在這裡，心悶悶的。

不知怎的想起那家咖啡店，隨後腳跟一轉，往公司外面的小巷出發。

「歡迎光臨。」

推開門，獲得月牙般的笑眼，陣陣咖啡香傳來，店裡平常的燈光打在金太妍的身上。剛才還存在的苦悶神奇的消失了，她也情不自禁地彎起笑臉，坐在她上次的位置，老闆娘的正對面。

「今天沒有文件？」黃美英秀眉一挑，打趣道。

「啊？」金太妍反應不及，隨後才憶起黃美英是在講那天的事，她搔搔下巴，不好意思搖頭笑笑，「沒有沒有，今天只是想喝杯咖啡而已，上次真是麻煩妳了。」

「不會啊，至少你小費給的很足夠。」黃美英彎下腰從櫃台裡拿出一個信封，裡面是三萬元韓幣，是金太妍那天的咖啡錢加額外的小費，對於黃美英來說是有點過多了，一杯咖啡連一萬元都沒有呢。

她將信封遞回給金太妍，金太妍理所當然回絕，黃美英皺皺眉，可自小在國外長大的她也不過多拘泥於此，還是收下了信封，但她也回了一句，「那你以後來這喝咖啡就不用算錢了。」

金太妍正要說不好，被黃美英的下一句話堵住，「請問你怎麼稱呼？」

「我姓金……金太妍。」不知怎的，平常在辦公室裡風風火火的金太妍一進了這家店就像綿羊一樣溫馴，氣場總會被這位笑眼老闆娘給壓制住。

「金經理是吧？」黃美英如是說，並打量著金太妍身上要價不菲的英式品牌西服。

「不是不是！還沒到經理呢……還只能算是部門的副手而已。」

「那就是金副理了，三萬塊也是可以喝不少杯咖啡，既然你都出手這麼闊綽了，我大方一回也不行？」黃美英說著，但身體卻逐漸向前傾，她盯著金太妍。金太妍感受到壓迫便不自覺往後，聽完黃美英的最後一個字，金太妍也不再反抗，只能連著點頭。

「那就這麼說定了！」剎那，又恢復成那個迷人笑眼，金太妍眨眨眼，這人變臉速度之快，是個不得了的角色啊……

「來吧，今天喝點不一樣的，一杯肯亞？」

「好……」又一次的，她無法拒絕這女人給的任何提議。

從最初的一週一次，到三天一次，再到如今，她每天都會來黃美英的咖啡廳坐坐。

當然……每次都是她焦頭爛額的修修改改自己的企劃案，配上黃美英為她研磨的咖啡，有時是肯亞，有時是瓜地馬拉，有時是甜膩的焦糖瑪奇朵。她總不問，黃美英準備什麼，她總是毫無反對的將它喝光光，然後再小睡一下，十一點多時，在睡夢中迎來店裡的打烊。

她會把她叫醒，和她走上一段路，黃美英去搭公車，而金太妍回停車場開車。

回想起來，黃美英陪她經歷幾件特別的大事，例如說在她連忙了好幾個禮拜，終於成功獲得上司的肯定，將她升上經理。接受了許多同事的祝福之後，金太妍興奮地拿出上次客戶送的紅酒，快走至咖啡店想與黃美英一同慶祝。

那天黃美英笑得特別燦爛，她甚至提早關了店，接受金太妍的邀請，兩人在咖啡店裡聽著藍調，天南地北的聊，配上那珍藏已久的紅酒。

再來是金太妍因為忙碌過度，第一次胃出血的那天。

金太妍的飲食一直很不固定，從還是小職員時，就常常為了趕工作，趕上班，在地鐵上囫圇吞棗式的將三明治，或一些簡單的食物給解決。到她升上管理職，忙碌的狀況仍沒有改變，只是地點和吃的食物不同，她總是在辦公室裡隨意吃些快餐或拉麵，這樣就是一餐。

當然，搞壞她的胃的元兇，便是那一杯杯幫助她提神的咖啡。

「嘿。」金太妍又坐回了她的老位子，稀奇的是她並沒有攜帶公事包，或任何有關工作的東西，連她的服裝都非常休閒。

「你好，金經理，你今天休假？一樣來杯濃縮咖啡？」黃美英邊擦拭著杯子邊向她問好，眼神卻在金太妍那略顯蒼白的臉上掃過。

「嗯……算是吧，今天有一點事。咖啡的話就算了，最近可能沒辦法。」這時黃美英看清了，金太妍不只臉色蒼白，氣色簡直是差到不行。

黃美英查覺到不對勁，好看的眉頭挑起，「太妍，你怎麼了？」

「嗯……」金太妍的欲言又止讓黃美英更加起疑，在黃美英不可拒絕的目光下，金太妍突然後悔今天明明休假卻還是自動來這家店報到了。

「我…那個，就也沒什麼大事啦，只是最近作息不太正常，然後飲食又…」

「告訴我，太妍。你怎麼了？」

又來了，又是那個眼神，黃美英的目光如炬，死死盯著金太妍，金太妍無法回絕這令人灼熱的視線，只能據實以告。

「我今天去醫院檢查，我胃出血……」

「什麼！」

黃美英的大嗓門讓店裡的客人都回過頭來看向她們，金太妍連忙握住黃美英的手想安撫她，可黃美英才不吃她那套。

她風風火火地叫店裡的工讀生孫承完顧店，又風風火火地拉著金太妍，風風火火地一路來到附近一家老字號的湯飯店，風風火火幫金太妍點了一大碗的豬肉湯飯，邊瞪著金太妍邊替她張羅餐具和飲用水，還碎碎念著，「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。」

「美…」太妍正想開口說些什麼，被黃美英嚴厲的眼神給逼了回去。

金太妍只好心虛低下頭，但嘴裡卻嘟噥著什麼她工作太忙了，也沒辦法啊，最近難得旺季嘛……

啊……美英又在瞪人了，平常不是很溫柔嘛，怎麼今像個中世紀女巫一樣……

「我像什麼？」黃美英危險地看著她，這傻瓜，連自己不小心發出聲都不知道嗎，還旺季，看金太妍忙碌的狀況經濟可真是蓬勃發展啊，這傢伙是不要命了嗎？

不妥！絕對不妥！

「以後下班就來找我吃飯！六點！不準遲到！剩下的工作都拿過來這裡！搞什麼東西啊……」黃美英還在那搖頭時，金太妍只能低著頭吃湯飯，順便在心裡替黃美英取個新外號。

咖啡帝國希特勒。

日復一日，如今也有半年了，兩人從最初的禮貌生疏，到如今以太妍美英互稱，美英有時還會打趣般的稱呼太妍為金經理。到後來不再是一人等末班公車，一人開車，太妍會陪著美英收拾店裡，看著她認真細心把店門鎖好，再送她回家。

這樣的距離，不算疏離，但離親密卻仍有一線之隔。

兩人保持著良好的平衡，誰都不去戳破什麼，黃美英總是一副淡然溫柔的模樣，金太妍也配合。他們就像老夫老妻般，當著最古怪的朋友。

引發金太妍追求黃美英的契機，發生在一個很普通的日子。

金太妍一如往常在黃美英的咖啡店睡著，而難得工讀生孫勝完因為期中考試而沒來店裡，黃美英收得比較晚些，連金太妍醒了都還沒收拾好。

金太妍看著堆積在店門口附近的那幾袋豆子，想著要替黃美英搬進去，正要彎下腰，眼角餘光卻被一個，放置在門口櫃檯上，不起眼的小牌子給吸引住了。

「什麼啊？」

金太妍拿來一看，隨後卻立馬抬起頭，眼神朝站在吧檯那的黃美英而去。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注視過黃美英，一分鐘兩分鐘，金太妍眼睛裡似乎有些什麼閃閃亮亮的東西，她專注著，沒有哪個時刻如現在這般，她這麼想把一個人好好的鎖在眼中，深印在腦海裡。

這是平凡的一天，也是不平凡的一天。

也是她暗自下定決心的一天。

幾年後，有人問她與她的定情時刻，她口中是另一個答案，是她們平淡相處的每一天，情愫漸生的日常中定情的。可心裡真正想的，就是這天，她發現那個小牌子的這天。

而牌子上只寫著一行小字。

營業時間，上午十一點至晚上九點。